致唐山的树
一
告诉我--当大地一声惨叫，满天星星也猛地抽搐起来的时候，那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曾忍受过最无情撕裂的，就是这些树吗?
告诉我--当人们从远方赶来，看到在一片焦土和瓦砾之上，那显示出唯一生机与希望的，就是这些象稀稀落落的史诗片段一样悲壮的树吗?
告诉我--当列车从这座苦难而英雄的城市经过，司机拉笛致礼，旅客们含泪凝视的，就是这些更温和地摇曳在防震棚上，并把不屈不挠的身姿扩展到整个蓝天里的树吗?
二
是的，当一道强光撕开夜幕，整个世界仿佛因这死神的一瞥而顿成虚空的时候，那奋起同虚无、同命运作殊死抗争的就是这些恍如突然出现的树呵!
谁能知道风暴是怎样在一瞬间把满树绿叶吹成愤怒的眼睛?谁能听见厮打和格斗的声音最后憋死在喀嚓断裂的枝杈里?谁能想象最温润的柔条能在死亡的逼迫下又弓起了最坚韧的背?谁又能看见--在突然迸裂的地底里，那些痉挛着延伸的树之根呵，是怎样顽强地穿透死亡，而用惨痛的手最终抓住了希望，抓住了生命的核心呢?
哦，让我们怀念那些为了拥抱这片土地上的苦难而倒下的树吧!让我们走向一丛被地陷吞噬的树杈，相信总有一天，它会在太阳的牵引下突然从最黑暗的深渊里把手臂伸出吧!而且，为了那些飞散了的心爱的绿叶，就让孩子们向着苍天悲唤失声一会吧!
然而--骄傲吧，那些更坚强屹立的树!当大地与天空的疯狂终于终止，命运喘着最后一口气瘫倒在脚下--像从血泊中升起的纪念碑一样庄严，像终于把斯芬克斯狮掀倒的衣服褴褛的格斗士一样悲壮。
--你们就这样屹立着，和注定要再次升起的太阳一起，以不可思议的光芒，重新照亮这片废墟!
三
于是，人们朝树走去--当它们像悲怆地奔上街头的父亲，佝偻着腰，四下寻找着失散的的儿女。
于是，人们朝树走去--当它们把一支深沉的挽歌压进胸膛，在低垂的天宇下，以被死神打断的行列，为沉沦的城市举行完葬礼。
于是，人们朝树走去--当过去的一切只变成几棵树，而树同样将会变成整个世界的时候，人们踩着烧焦了的命运的脊背，就这样朝召引着他们的树走去，朝一个不可征服的信念走去!死比生更强大吗?不!只有生命之树常绿!
(人类的祖先呵，告诉我--当你们第一次被铺天盖地的海啸惊起时，也是这样，以不屈的意志向远方的树走去吗?)
于是，树成为一种象征，成为人类对于空旷、废墟、死寂的一种拒绝、蔑视和抗争!哦，还是不要对我说生活将变成苦难，而苦难的背后则是世界的秘密吧!让我们像希腊的那位反法西斯战士那样，即使被逼上绝路，也要操起最后一把刺刀，在山头的树干上刻下一个最悲壮的回答--不!
四
是的，为什么要哭泣呢?当那位老人踉跄着奔向树时，他看到:纵然被砸破了肩头，树流出的，也是那散发着清香的树脂呵!
是的，为什么要绝望呢?当那位失去儿子的少妇哆嗦着奔向树时，她听到:大地的血液又在树皮底下流动，而青春的苦痛也会再次来临，并使密封的芽苞的枝条由干枯变得丰润啊!
是的，为什么要忧愁呢?当孩子们的小脸转向树时，一只幸存的鸟巢，又使他们高兴得蹦跳起来。
瞧吧，只要树在摇曳，生活仍会使孩子们像小鸟一样飞来飞去的--你相信吗?
就这样，树成为人们心灵中的云彩，开始在废墟上面飘飘荡荡。由于怀念，更由于希望，树将自己的痛苦变成了歌唱--当城市的一切都成为工地，到这里来避雨、纳凉、幽会、沉思吧。
树呵，忍住自己的创痛，而用绿色的手风琴，为人们摇曳出迷人的乐章。
就这样，随着树的摇曳，生活的时钟开始了嗒嗒摆动，沉寂的世界又被唤起，而忧郁的云空啊，也放射出了像初恋一样的霞光……
五
那么，当生活在脚手架上、在生与死的交替中更庄严地进行的时候，让我和再次崛起的城市一起向你致礼吧，唐山的树呵!
我要说，这是世界上最值得大地母亲骄傲的树!像别人崇拜偶像一样，我深爱着这样的树!树呵，你看见了吧--在你宽阔而温馨的呼吸中，身旁的原野，我的心以及远方的海，都在激动得一起一伏。
哦，你那被命运无情撕裂又顽强裸露的伤口已愈合了吗?当你转向历史，那额头上的皱纹里又深藏着什么样的表情呢?我是多么渴望走进你呀，就像走向一个大难不死、愈加顽强的民族。
是的，我歌唱唐山的树，我的民族就是这样的树--看吧，树正粗犷而优美地摇曳着。
当太阳与土地的力，在树上重新融为一体时，它们仿佛是在带动着城市，带动着整个大地的渴望，朝爆响着眩目阳光的天空上升，上升呵!
那么，愿他们更高地升起，升起在中国，在东方的风景线上吧--让整个世界都以潮湿的目光看到这些树!让整个人类都看到:就是在这样的树下，在历史的废墟上，站立起了我们的咬紧牙关、充满热情的民族!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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